曾被误解为“科学公敌”的他 能帮助科学夺回权威吗

网络 王霜 2019-02-15 11:21  阅读量:5704   

  “后真相”哲学家布鲁诺·拉图尔:

  曾被误解为“科学公敌”的他,能帮助科学夺回权威吗

  布鲁诺·拉图尔,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S.T.S(科学、技术与社会)巴黎学派的创立者,2013年获得霍尔堡国际纪念奖。代表作有《实验室生活》《科学在行动》《我们从未现代过》《自然的政治》等。拉图尔的作品不拘一格,其中有关于法国最高法院的民族志,颂扬宗教演说之困难性的赞歌,一出描绘巴黎街头的混合媒体“歌剧”,以及一部以巴黎地铁为第一人称叙述的,对地铁系统故障的调查。

  编译/本报见习记者 陈瑜  

  拉图尔认为,如果科学家们能够把科学如何运作的过程透明化,他们将更能让人们相信他们的主张。“气候学家们必须意识到,作为大自然的指定代表,他们一直是政治角色,他们是一场难分胜负的战斗中的士兵。”他这样说,“如果科学家们不再认为自己只是参与科学研究而与政治隔绝的人,那么战局将可能出现转机。”

  “你相信现实吗?”

  1996年的夏天,在巴西举行的国际人类学会议上,法国著名哲学家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被一位面带愁容的心理学家拦下,对方称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希望在一处僻静的地方与他见面。于是,在他们所在度假村的湖边,这位心理学家踌躇了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相信现实吗?”

  有那么一会儿,拉图尔以为他只是想开个玩笑。的确,拉图尔早期的著作是在试图颠覆人们对科学研究和知识真实性的传统理解:例如,长期以来,人们一直以为科学事实和实体在被发现之前就已经客观存在,比如细胞、夸克、朊蛋白等等;但他却认为,科学事实应该被视为科学研究的产物。在发表于20世纪70—80年代间一系列颇有争议性的著作中,他试图强调科学研究的建构作用。拉图尔说,事实是“联网”的——它们不是凭借其与生俱来的“真实性”生存或毁灭,而是依赖于研究机构和实践的力量,制造它们并让其变得易于理解。如果这个网络崩溃了,事实也将不复存在。

  可是,拉图尔并没有想到自己的观点在某些人看来会如此激进和荒谬,以至于让他们开始质疑现实。作为科学、技术与社会研究(简称S.T.S。)的领军人物,他一直将自己和同事视为科学的坚定盟友。“当然,我相信现实。”他告诉心理学家,仍确信这段对话是开玩笑的。然而,从对方如释重负的表情中他意识到,这个问题是被认真提出来的。

  这位心理学家并不是第一个担忧科学体系受到攻击的人。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所谓“科学战争”的年代,“现实主义者”与“社会建构主义者”(如拉图尔)之间就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公开辩论。前者宣称,事实是独立和客观的;而后者则认为,这些事实是由科学研究所创造的。现实主义者担心,如果科学知识是社会构建的,因而是局部的、可疑的、偶然的,那么这怎么可能不会削弱对现实的宣称呢?在这场论战的高潮中,一位物理学家艾伦·索卡尔(Alan Sokal),误 认 为 拉 图 尔和他的S.T.S。同事认定“物理定律仅仅是社会习俗”,请他们试试跳出其所居住的21层公寓楼的窗户。

  当时,这场科学战争也波及了学院围墙外的普通大众。然而,这些辩论在今天看来更像是“后真相时代”的前奏。过去十年,一种反科学的思维方式在人群中大肆蔓延——去年,只有37%的保守派共和党人相信“全球变暖”,相比2008年的50%有大幅下降。从网络流行的“阴谋论”,到宣告一些严谨的科学知识的“死亡”,各种蒙昧主义在今天盛行。而2016年,特朗普的上台似乎更是代表了这场认识论“腐化”的高潮——这位总统通过狩猎大众的情绪以炮制事实,宣告了“后真相”政治时代的来临。“你相信现实吗?”这个问题,现在一半的美国人也想问总统和他的大批支持者。

  因此,许多人担忧并指责拉图尔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他们将我们今天面临的境况归咎于像拉图尔这样的“后现代主义”者。拉图尔本人也担心过同样的问题,早在2004年,他就公开表示担心自己最关键的理论武器,会被“走私”到大公司所资助的气候怀疑论者手中,被他们用以对“气候变暖”这一科学共识发起攻击。但是,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的知识分子们都似乎夸大了法国理论的影响力。如果存在影响,今天的“后真相时刻”也只是对拉图尔理论的确证,而非它们的产物。就像一个人生病时才会开始注意自己的身体那样,只有当拉图尔所说的科学事实所依附的“网络”受到攻击时,我们才意识到这些研究机构在产生和维持知识的真实性上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从本质上来看,这是拉图尔最新著作《脚踏实地》(Down to Earth)的前提。该书于2018年11月在美国出版,是对现在“后真相时刻”的极具启发性和反直觉的分析。在拉图尔看来,记者、科学家和其他专业人士长期忽视了这样一个事实:“只有拥有共同的文化,可以信任的制度,较为体面的公共生活,以及还算可靠的媒体,一种强健的事实才能被支撑起来。”显然,一系列另类事实的“崛起”表明,一个陈述能否被人们相信,并不取决于它

  本身的真实性,而在于其“建构”的条件——也就是说,谁在制造它?它要解决什么问题?它的来源是哪个机构?拉图尔认为,如果我们能够厘清那些错误信息所扎根的条件,将更有利于我们对症下药地打击它们。

  对实验室科学家的人类学观察

  拉图尔经常说,自己从小就适应了人类对自然环境的影响。他的家境非常富有,其家族是著名的葡萄酒酿造企业Maison Louis Latour的所有者——当1947年他作为8个孩子中最小的那位出生时,他的家族已经培育了勃艮第葡萄园150多年。17岁时,他被送到巴黎最负盛名的学校之一Saint-Louis de Gonzague,很快与其他上流社会的孩子们打成一片。尽管他是一位富有且成绩极好的天主教徒,但仍觉得自己在势利风气盛行的巴黎格格不入,这让他觉得自己像巴尔扎克小说中的“小镇英雄”,来到首都后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也正是在Saint-Louis de Gonzague,他开始学习哲学,这是法国高中最后一年的必修课。他学习的第一篇文章是尼采的《悲剧的诞生》——与数学给他带来的困惑不同,哲学让他的思维变得清晰和理性。

  1966年,拉图尔开始在第戎大学读本科,在那里他对关于“知识如何产生”的哲学分支——认识论产生了巨大的兴趣。但即便如此,他也开始怀疑他所学到的大部分内容都可能是错的。当哲学家谈论科学时,都把它当作一项纯粹认知的事业,一种纯粹智识上的技巧。他们眼中的科学家,总是有逻辑的、客观的英雄式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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