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进制生活 同网异梦

　　寒流伴着同仇敌忾的激情席卷了大半个中国。12月1日，一家中国通信企业陷入恼人拉锯中一个戏剧性节点：一个现代文明国家使出了《神雕侠侣》中蒙古鞑子的妙招，押住对手的女儿影响战局。

　　双方的撕扯远比襄阳城前的攻防漫长。中国通信公司寻求进入美国市场的突破口，而这个市场的话事人则严防死守。今年以来，美国两大移动运营商相继压缩中国通信公司的扩展空间。同样从今年6月开始，韩国、澳大利亚、印度陆续将某中国通信企业挡在5G服务的竞标名单外。

　　这些高墙，恰恰是中国企业作为强有力竞争者的佐证。毕竟，令人恐惧可不是弱者的长项。争夺的对象则是即将到来的时代。

　　在通信业，迟到往往是致命的。生于1989年，我仍记得大一开学时满眼的橘红色广告牌，学长们招呼我们办理人生第一张SIM卡，装进诺基亚手机，加入歌手周杰伦唱诵的动感地带。那时国内三大运营商风头强劲，青春的絮语和行业的澎湃交集在2G信号里。还没到我大学毕业，人人就开始向往一台智能手机。3G时代运营商来了，诺基亚早已和贪食蛇一起被遗忘在昨日。周杰伦也很久不再发新歌了。

　　2013年，我采访过一信行业的年轻中层。他提起即将发行的4G牌照，雄心勃勃。他告诉我，提前布局才能活下去。浪潮一波一波而来，这个时代的赢家很可能在下个时代成为输家，输家亦有机会翻盘。

　　5G是下一个大浪，每一位玩家都想赢。高通2017年发布的《5G经济研究报告》预测，到2035年，5G将在全球创造12.3万亿美元经济产出，同时创造2200万个工作岗位。

　　这次的交锋其实也可以不是一场零和博弈，这个时代本该被共享。中国总共有500万个通信基站，美国只有20万个。中国设施建设的效率可以迅速砌实美国5G时代的砖石。而美国在芯片设计和制造上的领先技术一直为中国提供启示。

　　可通信从来不仅仅是商业公司的竞争，还将永远属于国家力量的角逐。

　　美国人熟悉底特律的陷落寓言。这座湖边汽车之城如今负债累累，人口锐减至盛时一半不到，曾轰鸣终日的厂房里只有荒草和嘻哈青年出没。骤然杀至的日系车是这个故事的重要配角，耗油更少、更廉价，带来了强大的冲击。

　　对外来通信公司的阻击只算太阳底下的另一件旧事。19世纪80年代，意大利人马可尼发明的无线波穿越了大西洋，他的通信公司也在全球迅速扩张，收购破产的美国无线报公司不少资产。对美国海军来说，无线是能与潜艇联系、连接各属地的命脉资源。与此同时，国际战略的变化微妙地影响着技术公司，一战后门罗主义盛行，美国不愿涉足欧洲国家在美洲殖民地的事务。

　　技术强健的马可尼公司发现自己处处受限，不仅在美国本土难以舒展，在整个美洲地区也因为美国公司的“中立”原因被谢绝合作。它最终被迫向美国售卖基站及船载设备，1919年，美国马可尼公司被通用气收购。

　　百年过去，技术世界涌现出新的名字，马可尼几度传出将被华为中兴联合收购的流言。

　　强势技术秩序的守护者铁了心继续主导，而闯入者则有差距要弥补。中国缺乏一颗“芯”。近10年内闹剧不断，我们似乎在创造上比复制缺乏一些天赋。也是为此，再快再强，通信公司不得不受“高通税”的压制。海思半导体在推崇越小越美的芯片设计世界里腰板挺直，目前已经可以达到7纳米级别。然而，中国大陆的企业制造不出这种芯片，即使是它的生产商台积(台湾积体路制造股份有限公司)，用的也是荷兰的“光刻机”。

　　棋逢对手的也不再属于同一个西方强势文化世界。全球化的热潮席卷大洋两岸，随着5G网络的铺展，海量信息可以夹带着新鲜的人和事在一个眨眼的瞬间冲到任何一个普通人眼眶里，一切时空的阻隔显得微不足道，手指轻触即成连结。

　　已经冲在技术潮头的中国通信企业站在这样的焦灼局面之中。

　　中华儿女，挺它们是必须的。可真正有力的支持不能算微博上的义愤填膺，万人点赞也一丁点影响不了缓缓转动的世界棋局。支持国货很好，但爱国不是护短，不适合自己也不需要硬买。上千人出于情怀购买的产品，不一定比上百人由衷认可的产品更能打。

　　在这个事件里，我这样的普通人似乎显得挺渺小的。可任何一个大事件里，都有无数渺小个体推动的手腕。每个人在岗位上发挥作用，才能合成中国制造转向中国创造的力量。

　　此外，我们得不断地发问：“中国芯”怎么样了？国家投入怎么花的？技术突破进行到哪一步了？像一群小牛氓一样，一点一点刺激着缓慢革新的大体系，用无数的声音拨开笼罩在这个领域不透明的迷雾，逼得它跑快点。

　　最重要的是，中西两个世界旋转着，似乎要掉入各自的历史中去。许许多多追求全球化发展的技术公司都在两个世界的连接中奋斗，而线条正越绷越紧。所以，我们得紧紧拽牢，让两边更近一点，而不是向反方向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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