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猫守护者夏勒 把自己“种”在唐家河
大熊猫守护者夏勒 把自己“种”在唐家河(上)
20世纪80年代初,夏勒博士和大熊貓在一起。
吃盆盆奶的大熊猫(张志和摄)
上世纪八十年代,夏勒博士与胡锦矗教授在野外考察大熊猫粪便。
乔治·夏勒
2015年,甘孜考察中的夏勒。 图/何兵
生活在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内的熊猫。(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供图)
1982年,卧龙的冬天,黑夜特别漫长。
在海拔2500米的“五一棚”大熊猫野外观察站,风雪中奔波了一天的中外专家和年轻的科学工作者,喜欢围坐在火塘边,让暖融融的柴火驱走一身的寒气。火焰拥抱着吊锅,水滚沸着,发出咕嘟咕嘟的伴奏声。喝茶的,喝酒的,吃饭的,打盹的,一坐下来就不想站起来。在这闲暇之时,最惬意的就是听大熊猫专家胡锦矗教授和乔治·夏勒博士讲故事。没有录音笔的我,全凭一支笔,草草记下这些故事,记下了夏勒1980年到1985年,在四川追踪、保护大熊猫的故事。
非洲草原上 逃生的三天三夜
桔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夏勒刚毅俊朗的面宠,他的妻子克依就坐在他的身旁。
来中国之前的20年,夏勒曾绕地球飞过几圈:深入荒原大漠、热带雨林、冰峰雪谷、沼泽丛林,研究非洲大猩猩和狮子、孟加拉虎、美洲豹、喜马拉雅雪豹,写下砖头厚的十几部专著,成为举世公认的动物学大师。为表彰他在保护野生动物方面的卓越贡献,世界自然基金会(WWF)授予他金质奖章。
1980年,他47岁时,作为世界自然基金会首席专家,派往中国,参加中外合作的大熊猫研究。他是首位踏上中国土地的西方动物学家。
来中国之前,夏勒博士拜会了年过九旬的英国动物学家威廉·谢尔登博士。1930年代,谢尔登曾到四川西部追踪熊猫。老人回忆起往事,不禁老泪纵横:“我真想去中国……真想跟你一起去中国……你真幸福啊!”
这天晚上,火塘边讲的主题是——人与动物交往时,究竟安全不安全?夏勒以自己的经历滔滔不绝地谈起来:
“我开着车,在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国家公园跟踪一群狮子。一只母狮子快分娩了,肚皮沉甸甸,鼓囊囊的,擦着草尖。我一连三天三夜没有合眼,至少转了一千公里。我只顾着观察狮子,没有注意到车子已经开进了沼泽地,一下子陷得很深,根本无法自拔。我追悔莫及!只好弃车,徒步朝公路上走。但是,狮群就在我的周围。它们不明白这只灰色的大甲壳虫干嘛老跟着,惊奇地打量着我。我从狮群旁边绕过,在茫茫草原上疾走。我在惊惶失措的斑马群中走过,夜里,听见一群群羚羊急促的蹄声像急雨敲响草原……三天之后,我回到营地,克依又惊又喜,搂着我哭了——原来,她以为我死了。当局的直升机已在草原上盘桓了两天,驾驶员已看见了陷入泥沼中的越野车和车旁吃得肚子圆滚滚的狮子……都以为我完蛋了!”
一位青年人问:“为什么狮子不吃你呢?”
夏勒说:“我的经验是,猛兽不会轻易袭击人,除非感到你在威胁它,对它有危险,或者它十分饥饿时。”
胡锦矗补充道:“据我观察,有这样的现象——离红腹角雉10米远,它不会逃走;离林麝30米远,它不会逃走;离金丝猴50米远,它不会逃走……在这样的距离,人与动物是可以友好相处的。当它完全明白你对它是有益无害时,还可以一步步接近它。”
于是,火塘边的人们开始热议“人与动物交朋友”这一话题。此时,夏勒夫人克依好像在“揭老底”,颇具幽默感地瞧着夏勒说:“在夏勒心中,人与兽,岂止是朋友,简直比亲人还要亲呢。”
于是,克依娓娓道来:“那一年,我们才20多岁。夏勒要到印度去研究孟加拉虎,我带着吃奶的孩子跟他去了。我们在森林中搭帐篷,雇佣当地人做饭和照看孩子。一天下午,我们在一间特制的木屋看一群老虎怎样吃掉一头野牛。野牛左奔右突,又顶又撞又踢,发出震荡山林的怒吼声,还是没有挣脱老虎锋利的爪齿……夏勒都看呆了,拍了许多照片。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意识到早该回去给孩子喂奶了!我叫夏勒一道回去,可是他不搭理我,连眼睛也不愿意朝我瞥一眼。一气之下,我离开了木屋,爬过了一道坡,一下子惊呆了:天哪,那一群老虎正在休息:有的在打盹,有的在打哈欠。我汗毛倒立,两腿打战,动弹不得。这时,夏勒在木屋里大声喊叫:不要惊动老虎,弯下腰,绕过去……我魂飞魄散,身不由己,不知怎么走过了我一生中最可怕的一段路。后来,我终于明白:对于动物学家来说,老虎、狮子比夫人和孩子更重要!”
克依讲完,帐篷里爆发出阵阵笑声。嚯嚯嚯嚯——火塘里的火焰也在欢笑。
卧龙“五一棚” 惊险的人猫追逐战
夏勒在卧龙和唐家河工作了4年,与胡锦矗、潘文石等中国专家合著了一部大熊猫科学研究的经典之作《卧龙的熊猫》。之后,夏勒以诗人般优美的文笔,写了一部荣获美国书评协会好书奖和纽约时报书评14大好书奖的畅销书《最后的熊猫》。
其间,我曾多次到卧龙和唐家河。夏勒生日那天,我曾代表四川省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抱着一只大蛋糕,一路颠簸,从成都送到唐家河。
夏勒的喜怒哀乐,给我极深的印象。
在卧龙“五一棚”最初的几个月,夏勒非常急于贴近观察熊猫。
他早早出去,抓一袋油炸花生米。渴了就喝几口山泉;饿了就吃花生米。后来,五一棚的“居民”都学他的样,不带馒头带花生米。因为馒头一冻硬如铁,实在难啃。饥肠辘辘时,一把花生米下肚,立刻有了力气。
而“竹林隐士”凭着极灵敏的嗅觉,始终回避着博士。后来,终于用烤羊骨发出的气味,招引来原本是肉食动物的熊猫,用木笼先后关住了起名为“龙龙”、“珍珍”和“宁宁”的三只熊猫,给它们戴上无线电颈圈,让它们成为“卧底”,一步步揭开神秘的熊猫王国之秘。
在报春花初绽的日子,夏勒凭着无线电信号,找到了发情的“珍珍”。一群被欲火烧得凶猛无比的“壮汉”“小伙”投入了亘古不变的“比武招亲”的残酷厮杀之中。
夏勒躲在云杉背后,目睹了两场决斗。
先是一个小个子与大块头的摔打,大块头突然跃起,咬去小个子的半只耳朵,小个子利爪狠抓,立刻将大块头的脸抓出血道道来。小个子毕竟力弱,败下阵来。大块头正欲上树,去亲近“珍珍”,不料半路杀出个“罗宾汉”。大块头毫不示弱,怒吼着,猛扑过去,一场空前激烈的厮杀开始了——
像两团黑白相间的绒球在旋风中乱滚,又像两团黑白交错的云朵在雷霆中狂翻!吼声、磨牙声,震得树枝的积雪纷纷坠落,打得满地草叶乱飞,雪泥四溅!最终,“罗宾汉”占了上风,得到了“珍珍”的爱抚。
夏勒博士又创造了“世界第一”,他拍下了大熊猫野外交配的珍贵照片。《美国国家地理》用大篇幅发表了夏勒的文章和照片,在全世界动物学界引起一片赞叹之声。
从粪便中的竹叶成份,分析出“珍珍”怀孕的可能性,让夏勒和胡锦矗十分欣喜。初秋时节,林子里传来熊猫幼仔的叫声,夏勒带上相机,和胡锦矗一道,小心钻过竹丛,正遇上“珍珍”在觅食,喀嚓喀嚓地掰着竹子,大吃大嚼。
两位专家都以为脚步放得很轻,当胡锦矗刚举起相机,“珍珍”突然怒吼着,猛扑过来。胡锦矗夺路而逃,跑到一棵杜鹃树下,发现夏勒正在爬树。熊猫可是爬树高手啊,胡锦矗立即侧转身,引开了“珍珍”。一场扣人心弦的追逐开始了!胡锦矗知道熊猫上坡慢,转身笨,故意跑“之”字形的上坡路。10分钟的山林赛跑,“珍珍”累得喘气喷沫,胡锦矗累得两腿瘫软,就像意大利电影《警察与小偷》的场面,彼此相距几米,喘息声相闻,两双眼睛对视,谁也无力前进一步。最后,胡锦矗爬过一道岩坎,“珍珍”悻悻而去。
后来,夏勒发现,胡锦矗准备拍照的地方,离产仔窝太近,“珍珍”误以为胡锦矗要伤害小宝贝,大为光火。真是天大的误会啊!
归途上,两位专家擦着满头大汗,忍不住相视大笑。
美人儿睡觉 更换项圈的任务中止
越野车像钻进面粉堆的小甲虫,在雪的山谷缓慢爬行。凭窗四望,不见天地,横飞的雪花像流星群闪过,使人产生宇宙航行的幻觉。臃肿的羽绒服抵挡不住尖啸的锥子风,浑身的关节都被锥得冒寒气。经过四天周折,我赶在1984年圣诞节前来到摩天岭下,川甘两省交界的唐家河自然保护区——中外合作研究大熊猫的第二基地。
白熊坪观察站像一座土地庙,饭厅里堆放着彩灯、蜡烛、罐头、水果和美酒。炊事员正忙着做菜肴。胡锦矗和夏勒一行寻找熊猫雪雪去了,翻译邱明江说,顺着脚印走,准能找到他们。我俩便换了登山鞋,寻踪而去。这时,雪花渐渐稀疏,山林已显出轮廓。
过了河滩,在一片密林里,见到了胡锦矗和夏勒。他俩手中各持有一把麻醉手枪,像福尔摩斯时代的侦探,窃窃私语一阵,决定各领一班人马,南北包抄,合围“雪雪”。
“雪雪”是戴着无线电颈圈的熊猫。处于妙龄少女时代的“雪雪”更显得娇美可爱,夏勒说,“雪雪”简直是熊猫世界的美人儿。它的颈圈需要更换了,所以白熊坪观察站的人全体出动,希望能一举成功。
我们的脚步轻极了。夏勒尽量弯曲他1米83的瘦长身体,鼻尖通红如虾米。九曲十八折,我们终于爬上坡,连喘气声都尽量憋住。
“雪雪”离我们只有20米!它侧身睡卧,左肢抱头,右肢抱腿,蜷缩成一只圆嘟嘟的黑白花绒球,姿势极优雅。“绒球”随呼吸的节奏一胀一缩,好玩极了。
雪地上埋伏了半小时,快冻成了冰棍,不明白夏勒为什么还不射击,胡教授也按枪不动。
夏勒向对面丛林里的胡锦矗打了手势——撤退跟踪。
定位。寻觅。好不容易围上正在睡午觉的“雪雪”,为什么要撤退呢?
退下来,夏勒才说:作为圣诞节的礼物,我真想在节日前给“雪雪”换一个颈圈。但是,“雪雪”睡在陡崖上,四周是深谷,一枪打去,它不会立即麻倒,要是受了惊吓狂奔乱跑,摔下了崖,不是害了它吗?
难舍的告别 白熊坪的圣诞之夜
#p#分页标题#e#
回到白熊坪,大家一齐动手,把饭厅布置成“宴会厅”。几十支蜡烛把四壁照得雪亮,美国女记者南希从中国香港寄来的纸花缀成长长的彩练,从天花板纵横交错地垂下来。世界自然基金会、四川省林业厅赠送的贺年片陈列在餐桌中间。餐桌上,色香味俱佳的川菜与大蛋糕组成了赏心悦目的图案。四年来,夏勒竟成了川菜迷,那麻得舌头打颤、辣得眼泪长淌、烫得鼻尖出汗的陈麻婆豆腐,他能一气吃下两碗。
“吱呀”一声,门开了。夏勒和克依亮出了惊人之举——他俩抬来了一棵五彩斑斓的圣诞树!“宴会厅”响起了欢呼声。
圣诞树是一棵一米多高的云杉,树干笔直,树冠呈宝塔形,繁茂的针叶间悬挂着许多好看的小玩意儿:中国的绒布熊猫、非洲风格的木雕狮子,美国的圣诞老人和马戏团小丑;还有用纸片剪彩笔描的,布头缝制的小鸟、小鹿、大猩猩、老虎……这些琳琅满目可爱的小玩意儿来自卢旺达、坦桑尼亚、印度、澳大利亚等,夏勒工作过的十三个国家。有商店买的,有夏勒和克依做的——在异国寂寞的山野,他们精心保存下来的。
我们围着圣诞树点燃一排蜡烛,圣诞树变得更辉煌灿烂。圣诞树,是浓缩了的“夏勒的世界”,是一个充满鸟鸣猿啼,狮吼虎啸的生机勃勃的世界。
“大干杯!”夏勒用三分京腔七分川味的中国话频频祝酒。三大杯下肚,两颊腾起红云。我感到奇怪:从没有见过夏勒喝得这样猛。唐家河管理所的头头老邓悄悄告诉我:夏勒已结束了在熊猫保护区四年的研究课题,将去新疆研究雪豹,这圣诞节的宴会也是告别宴会,他心里不好受。
宴会间,他赠给每个中国朋友一件小礼品,那做工精细的多用小刀、爬山包让大家爱不释手。
有海量之称的胡锦矗不断地给夏勒敬酒,祝贺即将过去的l984年所取得的成绩:这一年,他们深入到岷山、邛崃山、相岭和大小凉山的熊猫主产地,指导了救灾工作;这一年,他们开创了第二个大熊猫研究基地——唐家河自然保护区。
这一年,夏勒还亲自目睹了中国儿童上街募捐和医院抢救受灾的大熊猫的动人情景,他感慨万端地对记者说:“没有哪个国家的政府像中国政府这样果断,在短短几年内划了那么多自然保护区,没有哪个民族像中国人民这样为抢救一个濒危物种动员了亿万人的力量!”
第二天,圣诞节,夏勒用十字锹狠挖门前的冻土层。每天挖一点,终于掘开一个小圆桌大的土坑。夏勒和克依小心翼翼地把圣诞树栽在住室门前,培上土、浇上水,满意地笑了。
l985年早春,夏勒离开白熊坪时说:“我已经把自己栽种在中国了。”
乔治·夏勒,美国动物学家、博物学家、自然保护主义者和作家。一直致力于野生动物的保护和研究,在非洲、亚洲、南美洲都开展过动物学研究,被《时代周刊》评为世界上三位最杰出的野生动物研究学者之一。他是第一位受委托在中国为世界自然基金会(WWF)开展工作的西方科学家。夏勒写过许多关于非洲和亚洲的哺乳动物的书,其中《塞伦盖蒂的狮子》获1972年美国国家图书奖,《最后的熊猫》和《青藏高原上的生灵》成为国际畅销书。
郑重声明:此文内容为本网站转载企业宣传资讯,目的在于传播更多信息,与本站立场无关。仅供读者参考,并请自行核实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