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娜：天才球员“探路”体育职业化
李娜：天才球员“探路”体育职业化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曹然 徐方清
发于2020.1.20总第933期《中国新闻周刊》
2004年，孙晋芳在武汉初次见到“大二学生”李娜时，这位22岁的武汉女人披着长发、面带笑容，“就长短常秀气、苗条的少女，像普通的大学生一样”。
其时，孙晋芳接受国度体育总局网球举动打点中心(以下简称“网管中心”)主任才几个月。在下层调研中，孙晋芳找各地各级网球举动打点干部、锻练员和运带动“摸底”。险些所有人都提到李娜，并但愿这位网管中心的新率领将她带动出来，继承职业生涯。
李娜6岁开始打球，17岁转为职业选手，当年就在双打角逐中七次夺冠，并入选国度队。2001年，李娜活着界大学生举动会上拿下女单、女双、混双三个冠军。
让外界大跌眼镜的是，次年，已经成为“海内头号女单”的李娜，在当打之年选择退役，去华中科技大学念书。
“他们都对我说：李娜很是有天赋，又很年青。”孙晋芳在接管《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回想说。孙晋芳屡次到武汉，找李娜谈话，“可以说是三顾茅庐”。同年10月，李娜选择复出。
从此的十年时间里，李娜的职业生涯屡创新高，最高排名曾到达世界第二。如今，即便已退役高出五年，李娜依然是国际体育界的明星人物。2019年7月，她成为首位入驻国际网球名流堂的亚洲运带动。12月，《网球》杂志评选已往十年最佳网球运带动，李娜与莎拉波娃、小威廉姆斯等敌手兼老友一起入围。
“我们要的不是报酬，而是尊重”
在武汉初次晤面时，孙晋芳和李娜一谈就是三个小时，这让其时的湖北省体育局率领颇感意外。他们此前曾找过李娜谈话，凡是五分钟就竣事了，两边很难相同。
孙晋芳先和李娜聊大学糊口，李娜显得很轻松。“她越轻松，我越以为她心田其实没有放下网球。”孙晋芳对《中国新闻周刊》回想道。
这位在李娜笔下“措辞干事风风火火”的前辈运带动随后直接切入正题：“许多人都说你有天分，打球是你实现本身的手段，你为什么不为本身打呢？”
九年后，李娜在自传《独自上场》中写道：这是第一次有人汇报她，网球是可觉得本身打的。
和很多运带动一样，网球并非李娜自主选择的阶梯。5岁那年，她被羽毛球运带动身世的父亲送到体校念书，但被认为肩膀太宽、手腕不足柔韧，不适合打羽毛球。厥后，锻练说服了李娜的怙恃，让他们相信李娜在网球项目上会有更好的时机。但在其时，网球在中国照旧一项少有人知的举动项目。
“他们都同意我打网球，”李娜厥后回想道，“但没人问过我。”
上世纪80年月，网球经验了这项举动项目自降生以来的一次最大厘革。1988年，汉城奥运会在时隔64年后再次将网球纳入奥运会项目，并答允职业网球运带动参赛。这是网球职业化阶梯上的一次奔腾，出格是上世纪70年月方才降生的女子职业网球，也随之成为女子网球举动的主流。
有相关研究表白，假如网球锻练员无法对运带动举办心理造就，将直接影响运带动的后果。北京体育大学体育休闲与旅游学院西席吴阳曾在论文中提到，运带动心剃头生颠簸容易导致肌肉告急，神经系统对肌肉的节制失去精准性，而角逐中击球手感的微小毛病，就会导致击球失误。
2001年全运会期间，有主管率领违背此前的理睬，姑且将她和男友姜山的组合拆散，称假如听从布置，全运会亚军也可以享受冠军报酬。“我想他们弄错了一个很重要的事实：我们要的不是报酬，而是尊重。”李娜在自传中写道。
#p#分页标题#e#次年，釜山亚运会备战期间，李娜身体有恙且不适合吃药，大夫对率领坦言，“她的身体状况真的不抱负。”一位率领的回应是：“你尽管给她注射就行了。”
李娜打电话征求妈妈的意见，妈妈站在了女儿一边：“我们不打了，身体是一辈子的。”
釜山亚运会前夕，李娜计算了退役的主意。她没有和锻练打号召，直接把告退信留在了宿舍里。
“体育界有很多底细，是各人心照不宣的。运带动与锻练、领队之间的纠葛，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 多年后，李娜在自传中回想起这些旧事时依然不能释怀。
那届亚运会上，此前曾多次夺金的中国网球军团全军淹没，在全部七个小项都止步四强，跌入“汗青最低谷”。
“我们是项目中心，不是行政构造”
正是在“釜山兵败”的配景下，孙晋芳走顿时任网管中心主任。
“我到网管中心之后，以为要扭转这里的思想问题。”她对《中国新闻周刊》回想道，“我们是项目中心，不是行政构造。我们的目的政策必然要环绕运带动、锻练员来做。”
早在2000年，网管中心就曾提出运带动不单要代表国度介入奥运会等国际、海内角逐，还要介入职业角逐。但事实上，中国网球和其他球类项目一样履行“体校-处所队-国度队”的三级体制，高程度运带动需要代表地址省介入全运会，也要代表国度介入世锦赛、世界杯和奥运会，即俗称的“三大赛”。
与其他球类项目差异，国际网球举办职业化成长之后，代表网球最高程度的角逐并非“三大赛”，而是由国际网联和国际女子职业网球协会、男人职业网球协会等职业同盟组织的果真赛和巡回赛，这些赛事也抉择着运带动的国际排名。
如今身为成都体育学院党委书记的刘青曾撰文指出：“在国际网坛，一个职业运带动要想取得较好的世界排名，一年最少要担保介入25次阁下的排名赛。”
可是，中国其时有约400名专业网球选手，除了极个此外破例，根基上都照旧在传统的三级练习体制下造就出来的。
中国球员“走出去”的另一个现实障碍是经费限制。曾有统计，在2003年，假如一个球员在一个赛季要打25周角逐，差旅等用度需要10万美元，这已经高出了其时网管中心一年的经费。
恒久不参加国际赛事，让中国球员在不知不觉间险些“原地踏步”了十年。1991年李娜方才进入湖北省体校时，中国女子网球运带动的世界最高排名是155名。到2002年退役前，李娜成为排名最高的中国运带动，名次是135名。
为了办理经费问题，孙晋芳亲自去跟赞助商谈。“我们首先用网球队这个无形资产去和企业谈，拉来了一大笔资金。”
体制僵化和经费限制这两个问题获得必然水平的办理后，结果很快浮现出来。仅2004年一年，中国就有快要1/5的运带动出国介入角逐。像彭帅、郑洁、李娜这样的中国最高程度选手，介入的国际赛事平均到达15个以上。她们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在海外参赛，包罗顶级的四大满贯赛事。
2004年8月，李婷/孙甜甜夺得雅典奥运会女子网球双打冠军，收获了这届奥运会上最意想不到的一块金牌。10月，方才复出的李娜就在广州果真赛夺冠，成为中国第一位WTA巡回赛冠军。2004年，也因此被称作是“中国女子网球元年”。复出的李娜以及彭帅、郑洁三人，国际女子职业网联(WTA)单打排名先后进入前50名。
#p#分页标题#e#2006年，李娜的WTA单打排名已经跻身前25名。为了能进入前10名，她认为本身需要有打点职业生涯的自由，应该和海外的职业化选手一样，拥有本身的小团队，“球员打球时会带着本身的朋侪、体能锻练、技能锻练和治疗师。”
2005年，全国网球练习事情集会会议在南京召开，明晰提出“以提高职业排名为前提”“以职业网球为手段，以奥运争光为最高方针”“遵循职业网球的根基纪律和特点”。这次集会会议，符号着中国网球职业化改良全面展开。
正是从2005年开始，大量外籍锻练被“请进来”。之后，为了尽大概满意李娜、郑洁等种子选手的需求，外籍锻练还被分成四个小组，只管做到“两三个外教环绕一个运带动团队”。这已经是其时网管中心包袱的经费上限：每年需投入1000多万元。
球员奖金分派的问题，也日益凸显。按其时体育总局的划定，球员介入各类角逐所得到的奖金，“65%需要上交”，由国度体育总局、协会和省里分成，小我私家最终能拿到的只有35%。孙晋芳对《中国新闻周刊》坦言，这种分派机制下，“运带动没后果的时候满足，出后果了就不满足”。
为了办理抵牾，孙晋芳首先主动让渡了网管中心和网球协会的奖金提成，又去耐性做各省市的事情，临时放弃应得的10%。多次调解后，运带动的奖金分成提高到了65%。
“这一拨球员的本性张扬很是明明，跟我们那一代倡导无私奉献的运带动完全纷歧样。光靠教诲是没用的，打点要切合社会的成长。”孙晋芳说。
《中国新闻周刊》曾经对李娜举办过报道
由举国体制走向职业化的“嫁接”
2008年北京奥运会前夕，饱受伤病困扰、后果一度起伏不定的李娜向孙晋芳提出：奥运会竣事后，假如不能自主参赛、做职业运带动，就退役。
那一年，李娜已经26岁。
险些与此同时，彭帅也再度表达了同样的心愿。更早之前，在2005年，彭帅就曾果真发声，要求在锻练、奖金、练习和参赛上离开国度队打点模式。这是第一次有运带动正式向网管中心提出“单飞”请求。
但在孙晋芳看来，政策出台需要选对机缘。她向《中国新闻周刊》先容，在2008年奥运会之前，网管中心已经形成了职业化改良的方案。可是，北京奥运会在即，“这时不能有任何闪失，所以在这之前我不能给李娜等人单飞的时机。”
当年年底，网管中心拿出了“单飞”方案，只有积分排名进入世界前50名的队员，才有单飞资格。选择“单飞”后，球员和网管中心是一种契约干系，中心划定什么角逐要代表国度出战等问题。而不光飞的球员，仍凭据原有的举国体制练习和角逐、糊口。
在孙晋芳看来，举国体制代价观的最高方针是为国争光，职业网球的最高方针是小我私家代价的最大化。作为打点者，只能去找均衡点。
李娜、郑洁、彭帅、晏紫成为首批被答允“单飞”的中国职业女网球员，回收国际通行的网球运带动职业化模式：锻练自主、奖金自主、参赛自主，收入归运带动及其团队所有。
按照单飞协议要求，李娜须将贸易开拓收益的8%和角逐奖金的12%上缴国度，同时依然需要代表国度和地址省区介入全运会、奥运会等国际赛事。当这些赛事与运带动的小我私家布置发生斗嘴时，运带动依然要“以大局为重”。
对付方案“以大局为重”的要求，李娜2011年在接管美国媒体专访时坦言：“我年青的时候，中国网球打点部分花了许多钱让我介入角逐，为我做一切工作，所以假如他们此刻需要辅佐，我必需回报他们。”
单飞后，职业化阶梯上的残忍一面也很快显现出来。
#p#分页标题#e#2009年赛季，李娜的总奖金已经高出60万美元，但她依然“做了最坏的规划”，甚至思量到存款为零的环境。同一赛季，郑洁的奖金总收入为53万美元，晏紫则只有16万美元。
据一份2011年的统计数据，“单飞”后李娜团队天天根基开销为1万到1.5万元人民币，一年总支出在400万元阁下。纵然是海内顶尖运带动，“单飞”后也并非都能付出起高程度团队的花销。
另外，面临“单飞”之后运带动后果呈现的颠簸，海内对“单飞”的质疑声浪越来越大，发起回归举国体制的呼声渐高。
在孙晋芳看来，“举国体制是基本”，其他手段只是增补。刘青则指出，“单飞”实际上是一种“无奈之举”，一种由举国体制走向职业化进程中的“嫁接”，具有明明的定向性而缺乏普遍适应性。
“我们可以获得一个有趣的现象，固然今朝网球运带动造就中职业化已经成为重要的偏向，但就统计功效来看，中国网球协会大概仍然但愿可以或许保持对运带动的节制力。这也是当前体制下管办疏散不足彻底的一种浮现。” 2012年，时任中国网球协会培训部副主任胡亚斌撰文阐明道。
“我终于爱上了网球”
2011年6月4日，法国巴黎，罗兰·加洛斯球场。直落两盘，李娜战胜卫冕冠军斯齐亚沃尼，来自亚洲的第一个大满贯赛事单打冠军就此降生。
对付网球职业化改良以及“单飞”的质疑，险些是瞬间烟消云散，李娜和她的团队成为“民族英雄”。
一些中国网球选手的运气也因此而改变。李娜夺冠当天，全国观观点网女单决赛的总人数高达1.1601亿人次，央视体育频道全收视率高达2.75%，高出了2010年南非世界杯决赛的收视率。
其时，郑钦文才8岁。她发明，之后再也没有人问她带着的球拍是不是吉他了。2019年打进美网青少年女单八强的郑钦文厥后回想说，“李娜赢了之后，许多孩子走上了网球场。她让他们有了网球梦——包罗我。”
2012年到2014年，李娜的锻练换成了卡洛斯·罗德里格斯。这位曾带出世界排名第一的传奇网球运带动贾斯汀·海宁的锻练，尽量举止温文尔雅，但他为李娜拟定的练习方案被《纽约时报》评论为“无情”。刚开始试着适应卡洛斯的练习节拍时，李娜曾问姜山：“贾斯汀是如何与卡洛斯相处15年的？(练习了)三天后我都筹备好去死了。”
除了练习节拍的变革和技能上的调解，卡洛斯还采纳了新的心理疏导方案。
李娜在情绪打点方面的问题，长时间让她在海内毁誉参半。“一旦感想不舒服，她砰的一句话就给你怼归去了。”孙晋芳坦言，李娜和媒体的干系一度告急。
卡洛斯所做的心理疏导，是李娜之前从未经验过的。他迫使李娜表达本身心田深处的想法：“它们永远不会被抹去。但你必需认可，它们也辅佐你生长为一小我私家，一个球员。”
李娜厥后回想，这个进程“像在伤口上撒盐”，很艰巨也很疾苦，“但一旦我把工作说出来，卡洛斯就能帮我找到降服它的要领。他让我在精力上越发坚定。”之后，李娜不只在场上变得越发不变，场下也变得诙谐起来，常常能用流利的英文和媒体恶作剧。
2014年1月，在澳大利亚网球果真赛女单决赛中，李娜再度拿下大满贯赛事冠军，成绩本身职业生涯的又一个顶峰时刻。
而对付李娜本人而言，她的另一个收获是，终于感觉到了网球举动的魅力。李娜本身暗示，前面的十几年网球生涯里，她并没有体会到网球的兴趣。直到第二次退役前的几年，她对网球的感悟才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刻。
“我终于爱上了网球。”李娜说。
《中国新闻周刊》在2011年对李娜举办过封面报道
#p#分页标题#e#“李娜无疑已是中国体育的一个新的标记，和老女排、刘翔差异，李娜的乐成更被看好，许多人认为这是中国实验职业体育的一次胜利，履历应该获得警惕。”
——摘自2011年6月13日总第519期《最幸运的叛变》。2011年6月4日，29岁的中国女将李娜在巴黎的罗兰·加洛斯体育场，汗青性地斩获了法国网球果真赛的女子单打冠军，本刊在6月13日推出封面故事《李娜：一飞冲天》。
2011年6月13日总第519期《李娜：一飞冲天》
《中国新闻周刊》2020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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